精彩评论丨传奇性叙事与科技文化精神的审思——论燕垒生的新作《天启》

当代中国科幻小说的文坛上，燕垒生可以说是内地书写武侠科幻的知名作家。他融武侠、志怪于科幻的跨文类创作，在“复古未来主义”的或然历史想象之上，叠加神奇妙绝的功夫想象和诡谲迷幽的异闻想象，形成多重“超现实”混杂一体的传奇化、戏剧化美学效果。燕垒生的前期代表作“天地人”系列（《天行健》《地火明夷》《人之道》）就是这样的典型。或许是他临近退休，时间更加充裕，加之他本身又是十分勤勉的品性，近年来燕垒生更是笔耕不辍，创作了《道者无心》、“刺客信条”系列（《大漠风云》《大明风云》）等不少优秀之作。最近推出的长篇小说《天启》，更是在此前“武功院”系列短篇小说的创作基础上，精进笔力，深化思考凝出的好故事。

“武功院”系列是燕垒生于2007年左右开始创作的一组短篇小说，共有《天雷无妄》《天与火》《消失的宝剑》《飘零花》《无根草》（后两篇属于外传系列）等数篇。这些小说均以明万历至天启年间为背景，将故事建构于武功院这一架空的历史想象之地。作为专门研究、设计新武器的科研性机构，武功院内的人员大抵分为两类：研发新武器及其他新技术设备的科研人员，以及使用这些武器设备，身怀绝技的军事人员。故事主人公方子野属于后者。《无根草》中交代，他从小无父无母，被福州火器名家赵士谦收养，授以火器及武术等技艺。后入武功院，师从意大利人鲁蒂诺，学习武术、几何、拉丁文等知识。因生就一双蓝眼睛，得绰号“碧眼儿”。无论学识还是相貌，方子野这个人物设定都十分符合“武功院”系列的传奇美学色彩。

在新作《天启》里，方子野依旧延续着他的传奇故事，但相比以往短篇小说点到为止的片段式想象，长篇小说的容量，使《天启》的叙事要从容得多，故事内容也更为宏阔、厚重。

燕垒生的故事一向好读，引人入胜，除了丰富深厚的故事内涵外，曲折离奇的情节和极具传奇美学色彩的架空历史想象，也是吸引读者的重要原因。《天启》一开始，就用两个方子野相遇的“奇异”事件，调足了读者胃口。全文情节安排一环扣一环，层层推进，几乎没有多少旁逸的枝干，给人以十分紧凑之感。

此外，必须一提的，还有极具传奇美学色彩的架空历史想象，表现为复古未来主义的蒸汽朋克美学和武侠技艺美学。这是燕垒生历史科幻最值得称道的两大艺术特色。先看前者。就像“天地人”系列里，作家将能想到的现代武器，全都置于架空的历史王朝中复现了一遍，《天启》里，当下社会的科技器物，也都被作家换以古典意味十足的新指称，在天启王朝轮番上演，譬如存思机（电脑）、信藤（网线）、缠腕时计（手表）、空行机（飞机）、掌纹锁（指纹锁）、光合车（新能源车）等等。为了让这些工业和信息时代的高科技器物与明代的历史时空具有一定的贴合度和可信度，作者还构思了一些器物研发的历史源流，如存思机输入方式的沿革，外星生物之于网络的研发等等，既怪诞新奇却又不乏文本真实。相形之下，同样令人称奇，且具有真实感的功夫书写，则有着另一番味道。方子野和杨寰、许显纯等的打斗场面，作者基本都是遵循传统武侠小说功夫书写的路数，节奏快但不乱，如行云流水，打斗双方无论拳术、刀剑，各种动作、招式均交代得清清楚楚，画面感极强。机械的技艺之奇，与武侠功夫的技艺之奇，完美融合一处，使小说的传奇美学呈现得淋漓尽致。

人物形象单薄、平面是许多中国科幻小说存在的硬伤。这样的硬伤，在燕垒生的小说里却不存在。他笔下的人物，个个鲜活生动，个性鲜明。“天地人”系列中的楚休红、郑司楚、陆明夷，《刺客信条》中的少芸、张永等，莫不如此。“武功院”系列虽是短篇，但人物个性已然清晰。聪颖胆大的方子野，温柔不失凌厉的唐文雅，心狠手辣的许显纯，深不可测的姚文道等等，无不让人印象深刻。《天启》在“武功院”系列的基础上，更加深化了这些人物性格，又增添了爽气可爱的天启帝，毒辣阴柔的魏忠贤，温和理性的托里切利等新的人物，组成了令人过目难忘的形象长廊，极大地丰满了小说的故事内涵。

更难得的是，《天启》里的人物形象不但充满个性，还从人物个体延展到文化面向。以第二指挥使王景湘和第三指挥使罗辟邪为例，两个人都是拳术绝顶的高手，但王景湘除了学习前人拳术之外，还去芜取精，不断探索新拳路，创立新拳式，罗辟邪则是个固执的理学派儒士，只知道跟着前人亦步亦趋，从不愿探索出新。两人比斗时，尽管罗辟邪能够将传统的七种拳术演绎得出神入化，却依然打不过只用五行拳这个创新拳术应战的王景湘。拳术高低的背后，张扬的是守正、创新的当下时代文化价值观。

当然，如果要挑剔一点，《天启》在叙事架构方面，还是存在一些欠缺之处，比如作家为了强化对比正史与虚史两个平行时空，在人物和情节设置方面过于保持一致，在小德子和张皇后等人的故事线处理方面，也有为推进情节强行安插的生硬感。但总体来说，瑕不掩瑜，并不影响故事性以及内里文化精神的表达。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天启》的人物形象以及科技文化精神书写，或许可以给当下科幻小说突破相关创作困境，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思考。（作者：杭州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詹玲 文章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