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丨耶律楚材的茶意生活

在北京颐和园昆明湖东岸北头的一个小庭院中，至今保留着一个人的坟墓和祠堂。他就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少数民族政治家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生于1190年，卒于1244年，字晋卿，号玉泉老人、湛然居士。他受汉文化、儒家文化影响较深，写下了不少诗，有《湛然居士文集》流传于世，其文集共收录了660首诗。耶律楚材的诗歌题材包罗万象，有山水、田园、边塞、行旅、参禅、题画等等，既有儒家兼济天下的豪情壮志，也有道家崇尚自然无为之说。因为身处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时代，耶律楚材的诗作中囊括各民族的生活情况，既描写中原汉人的生活习俗，也描绘蒙古人的生活条件、西域风土人情等等，同时还表达自己对民族大融合的迫切希望。

成吉思汗十年（1215年），蒙古军攻占燕京，成吉思汗得知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遂下诏将其招进漠北行宫，询问他治国大计。耶律楚才以“身长八尺，美髯宏声”博得成吉思汗的喜爱，被任命为辅臣。耶律楚材一见到成吉思汗便臣服于这位有远大抱负的一代天骄，并随后跟随大汗西征。

连年战事，大军西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尘烟四起，战马嘶鸣。在频繁的战事中，耶律楚材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佳作，既有描写成吉思汗出征的诗：“车帐如云，将士如雨；牛马被野，兵甲赫天；烟火相望，连营万里。千古之盛，未尝有也”，也有描写西域风光的诗：“异域风光特秀丽，幽人佳句自清奇”“春雁楼边三两声，东天回首望归程”……

西征期间，耶律楚材除了写诗，还不忘饮茶、弹琴、唱和。遥远的西域，寒冷的冬夜，耶律楚材在野外的蒙古包里，一边弹琴，一边喝茶，写下了“一曲离骚一碗茶，个中真味更何加。香销烛尽穹庐冷，星斗阑干山月斜”这首好诗，记载了九百多年前蒙古军队西征的真实场景。

在西征期间，多年喝不上茶的耶律楚材偶然间得到别人送来的茶叶后，欣喜若狂，一口气写下了七首诗，即《西域从王君玉乞茶因其韵七首》，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就让我们从这七首诗中去了解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一旦暂时休战，将士们静下来时，是怎样喝茶的。

《西域从王君玉乞茶，因其韵七首》其一：积年不啜建溪茶，心窍黄尘塞五车。碧玉瓯中思雪浪，黄金碾畔忆雷芽。卢仝七碗诗难得，谂老三瓯梦亦赊。敢乞君侯分数饼，暂教清兴绕烟霞。

这首诗写的是作者好多年没有喝过建溪的好茶了，感觉自己的心窍都被黄尘堵塞了，文思不畅。想起当年喝建溪茶的美好回忆，又用卢仝和从谂禅师的嗜茶典故表达自己对好茶的梦寐以求，用这种方式紧扣主题，深刻地表达了自己乞茶主旨。

其二：厚意江洪绝品茶，先生分出蒲轮车。雪花滟滟浮金蕊，玉屑纷纷碎白芽。破梦一杯非易得，搜肠三碗不能赊。琼瓯啜罢酬平昔，饱看西山插翠霞。

这首诗的意思是首先对王君玉赠茶表示感谢，接着用很极美的笔触描写了煎茶时候的茶汤状态，还将碾茶的过程比喻为玉石的碎片，煎完茶后连喝了三大碗，这才尽兴，总算是实现了饮茶的愿望。饮完悠闲地欣赏山边的翠霞，一股久旱逢甘雨般的恬淡满足感跃然纸上。

其三：高人惠我岭南茶，烂赏飞花雪没车。玉屑三瓯烹嫩蕊，青旗一叶碾新芽。顿令衰叟诗魂爽，便觉红尘客梦赊。两腋清风生坐榻，幽欢远胜泛流霞。

这首诗的意思是细致地描写了碾茶、煎茶和饮茶的过程。但这一首比第二首更进一步，从“浮金蕊”“碎白芽”到“烹嫩蕊”“碾新芽”，从视觉的愉悦跳到了赞赏茶叶的品质精良。喝完茶之后，诗人作为一个老叟，顿觉诗兴大发，神清气爽地坐在床榻上，内心的喜悦甚至超过了天上的云彩。

其四：酒仙飘逸不知茶，可笑流涎见曲车。玉杵和云舂素月，金刀带雨剪黄芽。试将绮语求茶饮，特胜春衫把酒赊。啜罢神清淡无寐，尘嚣身世便云霞。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酒仙见到载酒的车就要垂涎三尺，但他不知道茶的妙处。这里是以茶比酒，实际上是扬茶抑酒。诗人用优美的词句比喻了碾茶的过程，仿佛是用玉做的杵将皎洁的月光碾碎一般。诗人试着好话说尽，给自己“乞茶”一个风流宛转的体面解释。最后两句则是说尽了品茶人的怡然自得，妙不可言，最后以懂茶的知音自诩，反衬赠茶人的清新高雅落落不凡。

其五：长笑刘伶不识茶，胡为买锸谩随车。萧萧春雨云千顷，隐隐春雷玉一芽。建郡深瓯吴地远，金山佳水楚江赊。红炉石鼎烹团月，一碗和香吸碧霞。

这首诗的意思仍然是从茶和酒的对比开始写，再次扬茶抑酒。第三四句写了春芽的生长经过，伴着春雨春雷，春茶才发了芽。后面诗人说此地距离江南甚远，好茶运过来实属不易，烘托好茶难得，更体现出两人的友情珍贵。最后两句又生动地描述了用红炉石鼎烹茶的过程，以及诗人在茶香环绕中欣赏天边的晚霞，非常惬意。

其六：枯肠搜尽数杯茶，千卷胸中到几车。汤响松风三昧手，雪香雷震一枪芽。满囊垂赐情何厚，万里携来路更赊。清兴无涯腾八表，骑鲸踏破赤城霞。

诗人在第六首诗中直接感谢对方赠茶的厚谊。“满囊垂赐”“万里携来”，两句深刻描述了王君玉的情深谊重。以“清兴无涯”赞誉友人，称道友情，把两人借茶神交烘托到超凡脱俗的意境。“八表”就是八荒的意思，也是比喻路途的遥远，从另一个侧面烘托茶叶得之不易，更显弥足珍贵。

其七：啜罢江南一碗茶，枯肠历历走雷车。黄金小碾飞琼屑，碧玉深瓯点雪芽。笔阵陈兵诗思勇，睡魔卷甲梦魂赊。精神爽逸无余事，卧看残阳补断霞。

这首诗是七首诗中的最后一首，讲的是作者喝完了茶，诗思泉涌，精神爽逸，怡然陶醉，用了很多比喻，详细生动地刻画了饮茶带给人的精神愉悦，文思涌动，驱赶睡魔。此番种种，表达了诗人酷爱饮茶的真情实感。

除了以上七首诗之外，耶律楚材还在《用前韵送王君玉西征》写自己跟王君玉的交往：“湛然送客河中西，乘兴何妨过虎溪。清茶佳果饯行路，远胜浊酒烹驼蹄。结交须结真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一从西域识君侯，倾盖交欢忘彼此。”此诗凸显了二人交谊清新淡雅的特色，诗人多次用了“清茶”来比兴，描绘跟王君玉的深厚感情，清茶在当时的北方和西域还属凤毛麟角，是文人骚客们的高雅消遣，在这里也是诗人跟王君玉君子之交的美好象征。

在九百多年前宋、辽、金、元的冲突中，在各民族的交往、交流、融合中，耶律楚材作为辽国的后代、金国的官吏、元时的重臣，在民族的融合交流发展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从他的诗中，尤其他的茶诗中，可以看到历史的长河中瞬间掀起的一朵美丽浪花。从另一个角度，这些作品也反映了当时耶律楚材享受着喝茶的惬意生活。不仅是他，跟随成吉思汗西征的将士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战马嘶鸣、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有片刻的休息时，将士们也渴望着享受宁静和平的茶意生活，渴望着早日回归故乡，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他们内心深处其实更向往这种平静平淡的普通生活！（文/霍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