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父亲

父亲走了，在公元2022年8月9日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苍天和大地与我们一同呜咽哭泣，依依不舍送别我们亲爱的父亲，一位正直善良、智慧勤奋、坚强乐观的89岁的老人。

父亲与帕金森斗争了近二十年，他始终以坚韧顽强的毅力、不屈不挠的精神、爽朗乐观的心态面对疾病，先后克服并战胜了头晕、便秘、肢体僵硬、言语迟缓以及后来的行动不便等等病魔的侵扰。在全家特别是母亲和两个妹妹无微不至的照料下，父亲有了一个与疾病共存且还比较有生活质量的晚年。但随着病情的加重和年龄的增长，近一年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走路越来越迟缓，以至于只能慢慢地挪动步子，到后来发展到从早到晚离不开轮椅了，饭量也大不如前，身体越来越消瘦。直到今年元月二日，父亲病情明显恶化，连轮椅也坐不住了，并且时而由于体位性低血压发生短暂晕厥，躺到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在病床上度过的这八个月的时间，是父亲人生最痛苦最艰难的时日，也是我们家人最心痛最煎熬的日子。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却束手无策，这种心痛真是痛彻心扉。好在父亲却一直非常乐观，不知是帕金森病损伤神经系统的缘故还是他过人的坚强，患病多年直至病入膏肓，父亲从未痛苦地呻吟过，更没说过一句“不想活下去”等沮丧的话。相反倒时常给家人们用不甚清楚的言语说句笑话，总是愿意让家人守在床边，说说各自的工作生活情况，之后老人家总是满意地点头或露出欣喜的微笑。尽管是这样艰难的时日也没有持续太长，到七月中下旬，父亲开始出现严重的腹胀，昏厥发作越来越频繁，我们不得不将他送进医院救治。十多天后，经过一系列对症治疗，父亲的各项生理指标竟然恢复了正常，精神状态和饮食也好了许多，全家人异常欣喜，无不赞叹老人家顽强的生命力。可谁知就在我们准备第二天出院的这天下午，父亲突然病情恶化，血压、心跳急速下降，神志昏厥后再也没有苏醒，医院迅速采取了急救措施，用人工呼吸机和降压药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我们兄妹几人全都守护在他的床边，望着靠呼吸机一呼一吸深度喘息的父亲，眼看着父亲曾经是那么旺盛而顽强的生命力就这样一丝丝地在他的体内游离、消失……当天深夜，各种药物和医疗措施再也无力回天，监护仪上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慢慢地归于静止。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告别了他始终这么眷恋的世界和人生。

尽管父亲病重已久，对他的过世都有思想准备，但真正这一刻降临时我们仍感到猝不及防、难以接受，强烈克制着心中的悲痛，我们兄妹几人一同为父亲洗尘更衣，轻轻地给他穿上几十年前他曾是那么心心念念想要拥有的绸缎棉袄和呢子大衣。父亲一生爱干净整洁，无论是工作上重要的会议还是平常居家的日子，亦或是多年的患病中，他总是穿戴整洁，一件新衣服穿在身上都能令他高兴许久，反复打量。父亲要走了，做儿女的一定要按照他的心思喜好为他送行。这是我们兄妹共同的心愿。这一刻，我还想到了89年前在老家东孟尝村的土房里，爷爷奶奶曾是多么欣喜地迎来了他们第一个儿子的诞生。漫漫的八十余年的时光穿梭，历经时代变迁、家国发展、个人奋斗，父亲靠着爷爷手推车的小生意以及他个人的勤奋，走出那个贫瘠的小乡村，走到省会石家庄并有了今天的我们一众令他满意的儿孙。他的一生是成功的、幸福的、圆满的。每一个圆满的人生大抵都是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儿女再送你告别这个世界。所谓父子母子一场，这些都是相互的责任。

由于父亲是在深夜走的，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他的葬礼只能是匆匆的小三天。由于担心九十多岁的母亲深夜经受不住这么巨大的刺激，我们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才在家里布设了灵堂，小妹连夜洗印了前年父母“钻石婚”全家合影中父亲的照片作为遗像。遗像中的父亲用他那惯有的、和蔼的笑容望着我们，周围簇拥着一束束一丛丛盛开的黄色菊花、白色百合和翠绿的松枝。父亲一生酷爱鲜花，家里常年种养着各种鲜花绿植，闲暇时都是他浇水、施肥、换土，时常在屋里搬来倒去。特别是一到春节，父亲把买花看作是比置办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事来安排。前些年爷爷在世父亲身体也好时，我们全家三代人都是回老家过年，父亲总是要带几盆君子兰和蝴蝶兰等比较名贵稀少的鲜花回去哄爷爷高兴，乡亲们串门时围着观赏，给寂静的乡村增添了不少的乐趣。所以他走时，我们特意选取了丧事所用的都是鲜花。我们兄妹几人及几个孙辈送给父亲的花圈都是黄绿色调的菊花和松枝，考虑到父母六十余年相亲相爱、和睦相携走到近九十岁的高龄，实属圆满的喜丧，特别安排母亲送给父亲的是一个色彩艳丽的花圈，红色的玫瑰表达了他们一生纯洁的爱情，粉红的百合展示了父母几十年最满意开心的一家人的团结和睦，青翠的松柏则呈现了父亲留给我们的正直、勤奋的品德和家风定会代代相传。

父亲一辈子古道热肠，乐善好施。他的离世牵动了那么多的同事、朋友和亲戚，吊唁的人从早到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他所在单位不同年龄段的同事，有他同学的子女，有几十年前在县乡工作时的房东、朋友，有多年前在家中服务过的保姆。更有他为之操碎了心的从广东、山东飞回来的侄子、侄女。几十年前父亲收养的夫妻双亡的同事的遗孤，听闻后也匆匆结束旅游连夜赶来。已是年迈高龄的大姑、二叔、小姑也分别从老家和河南过来，亲自送别他们“长子如父”、牵挂他们一生的大哥。这一刻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那句人们常说的俗语“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所有付出终会有回报。这个回报不一定是当下的、立时的，也不一定是物质的、看得见的，它常常会深埋在人们的心中，呈现在一个特定的情境中。这些往往是更加真实而又珍贵的。

给父亲做了三十多年的儿媳，也由于我们共同的文学、文字爱好，我更了解父亲一些特有的喜好。父亲一生酷爱书法并多年勤奋习字，是省书法协会会员，有多幅作品参展，前几年还出版了他的书法集《翰墨强身》。晚年退休后，习练书法更成了他每天的乐趣，一直到他由于病情折磨得双手颤抖，无法握管才不得不放下毛笔。所以我特意联系了一位书法爱好者来家里书写了所有的挽联，用优美、苍劲的文字表达我们对父亲的尊敬和爱戴。父亲从刻苦求学到在省、市、县、乡多个岗位上勤奋工作，十分重视自己的名声及后人的评价，把名誉看得胜过所有物质财富，所以我想必须认真地实事求是地给父亲撰写一份生平。在查阅了父亲的档案，我亲自用手机一字一句书写了这份生平。从他的经历到组织上的评价，从生活几十年在不同工作岗位上的业绩到在家庭、社会中的为人做事，都一一给予了如实中肯的记述。尽管我尽可能地从旁人的角度、用平实的语言去叙述成文，但终归是为尊敬、慈爱的父亲写生平悼文，难免有挚爱亲情流露其中。根据丈夫的执意要求，在父亲最后的葬礼仪式上还由我亲自诵读这份祷文。我想我做的这一切应该算是没有辜负父亲多年对我文字特长的教导和鼓励。葬礼完毕，是与父亲最后的诀别，从此便是真真的天人永隔，在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我强忍悲痛对父亲说道：“爸，你放心地走吧，我们会按照您的教导全家人永远团结和睦在一起，孩子们也会遵循您的遗愿努力学习、好好工作，让咱们这个大家庭更兴旺。”我想这是这一刻父亲最想听到的一句话，也是我作为长嫂代表丈夫妹妹妹夫及子女们对父亲的郑重承诺。

葬礼当天，我们随即把父亲的灵柩安葬在双凤山陵园的墓地中。墓地在陵园西侧坐南朝北的山坡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繁茂而幽静，一缕缕和煦的阳光穿过碧澈的蓝天白云及高大的松柏照射下来，显得格外的明媚而又温暖。

父亲走了，他有了一个新的家。但他的音容笑貌分明还无时不在我们的身旁，更在我们的心里。（作者：尹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