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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展示丨丁卫强:广府古城记

2021-09-23 14:50:30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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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为深入挖掘第六届河北省旅发大会举办地邯郸红色基因、历史文化、地域风貌、民俗风情等资源,河北省文化和旅游厅、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日报报业集团联合主办“文化名人邯郸笔记” 主题征文活动。用笔墨文字展现邯郸传承红色基因、创新绿色发展,推动文旅融合发展的新成果,全方位多角度书写邯郸文旅资源,展示邯郸文旅发展的新气象、新风貌。


起微发萌

人们都知道平遥古城、丽江古城,相对于她们来说,我家乡的这座古城就要不出名的多,多到令人觉得她太平淡的地步。倒不是说风景不如那两座古城,而是名与实带来的反差。

自明清以来,这里就是广平府治所在地,人们忘记了她的初名,都称之为“广府城”。

从地理上看,这座古城矗立于一片极广湖泊中,在中央的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地里建了起来,从空中看,城是方方正正的,而护城河又极宽,外边稍有点土地环绕,再往外就是一片汪洋了。这里的水连接着滏阳河和洺河,这里的湖天然的成为了两条河的泄洪区。每年的春夏时节,雨量丰沛,河水暴涨,汹涌的洪涛有一丈多高,争着往湖里挤,但湖的容量有限,只好越涨越高,来抢人类的地方。

十四世纪时的古城是个什么样子?城池不是很大,方圆六里多一点;城墙矮别说了,还是土坯墙;这么简陋的建筑与府治驻地的政治地位形成了对比,也与她所处的地理环境形成了对比。于是只要翻看《永年县志》,洪水年年都来,土墙年年受到冲刷,一浸一泡,土墙崩缺,洪水灌到城中,漂没了民居,淹死了居民。这样的惨剧几乎年年上演。土墙在捍蔽城中百姓安全上是尽了力的,无奈力量有限,创伤累累,只能每次都在洪水的嘲笑声中败下阵来,眼看着洪水肆无忌惮的造成伤害。

因为是府治所在地,那城墙的损坏问题就上升到关系着广平府威严的政治高度,所以每一任知府都很重视城墙的修缮问题。说是修缮,可当时的广平府总共才两万多户人家,人力、财力、物力都很有限,好在是府治所在地,一切资源都要自然的向这里倾斜,在广平府的努力下,土城墙的缺口被修复了,一圈土黄色的屏障傲立于波光粼粼的湖泊之中。人们还没有来得及为她感到欣喜,第二年到来的洪水已经涌到眼前,高涨的洪水分明是在蔑视着她,一点一点的把水往上泼,像极了猎豹逮到猎物时现玩耍一把的心态,随着冲刷次数的增多,城墙的根基早已泡的发软,敦实的墙土也变成了稀松的泥巴,在自然灾害面前,人们总是无力的,即便有了这座土城墙,也挡不住洪水的侵害。果然,轰然一声,城墙又塌了,洪水涌进来,大小街道,各色人家都涌的满满的,在哀嚎声中,人们早对土墙的防洪功能失了望。

时间在这种哀伤中流逝着,指针推到了十六世纪,一位新知府带着家眷来到这座土城之下。他叫陈俎,历史上关于他的记载少的可怜,与这城池一样,他的名与实也有着强烈的反差。陈俎一上任就感觉到施政的首要问题是修城墙,城墙不修,洪水挡不住,人们无法安于办公,安于生产,而他也会在历次考核中只能位于下等,被认为无能而罢官。人们都在瞧着他,连天上的鸟儿,湖中的芦苇,衙署的大小官员无不等待着他做出决定。陈俎是经过调查的,他发现相对于浩浩荡荡的湖泊来说,这广府城的土墙呈现的力量太微弱了,而跟在他身后的官员、百姓也对眼前的土墙没有了自信,在修和不修中,他们的态度都是消极的。

其实说起来,每一任知府都希望修成坚固的能抵挡洪水,能为城中千万百姓带来安全的城墙。可是我说过了,举全府之力才二三万户的人口,要想好好修一修确实是捉禁见肘。历任知府有没有修一座坚固城墙的方案我们不得而知,但生产力的低下限制了他们去想象美好是显而易见的。那么陈俎的到来会改变这种现状吗?要知道生产力低下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发展起来的。我在想,陈俎站在土墙上,眼望这十里湖泊,心中早已把大禹和历代治水先贤摆在了心中的最显眼位置,因为从后来他的行为可以看出,他的治水与修城与他的前任是一个量到质的变化。

在陈俎看来,历次修缮城墙,城墙历次崩塌,洪水的年年灌入已经摧毁了人们抗拒自然灾害的信心,所以修与不修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而自信心的缺失也导致当地官员和士绅在治水和修缮城池上的意见是不统一的。修不好,明年肯定坏,不如不修;要修好就修个固若金汤的城池来,但财力短拙,敢想不敢做。陈俎敏锐的找到了解决修缮城墙问题的核心所在——不在修城墙而在修人心。

但事实是残酷的,那些“在德不在险”的理论在洪水到来之际都会烟消云散,陈俎不解决城墙修缮问题,人心就会散的更厉害。于是他了解到城墙在建成以来就是土墙,规模小,又矮,上面无角楼,无垛口,既与府治的政治地位不符,又不能抵挡洪水侵袭,更不能防范贼寇。他的工作方向已经从小修小补变成更改城墙的结构和规模上。当时广平府下辖九个县,陈俎清楚,广平府的城墙要想修好,不仅要凝聚这一城的人心,更要凝聚所辖九个县的人心。在古代,士绅是地方官执政的助手和根基,得到士绅的支持,施政才能顺风顺水。值得庆幸的是,在他的努力说服下,九县士绅与他的思想高度统一,为彻底修好城墙打好了思想基础。古人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却认为除了粮草外,思想不统一,给金山银山仗也打不赢。陈俎的第一步是正确的,九县士绅出力的出力、出钱的出钱,有了士绅的带头,民夫也招募充足,修缮城墙的工程即将开始。

陈俎在制定修缮方案时,从土、小、矮三个方面入手,他计划将土墙改成夯实土基,外面用青砖包裹的砖墙;将六里多长的城墙扩大为九里多,增建瓮城,也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规模;至于城墙,低了拦不住洪水,窄了水浸的快,因此就把城墙建高拓宽,成了现在高十米、宽八米的样子。这一修不简单,修了十三年,历史上但凡时间长的工程都会因增加人民负担而招致非议,但这座城池却没有,十三年的修建工作完全靠凝聚的人心支撑着,坚持着,直至这座古城脱胎换骨,如一个蓬头垢面的俊美人物经过陈俎的一番修饰后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了后人。经过陈俎的修缮,城墙高了宽了长了,上面建起了角楼和铺舍,增加了垛口,她的功能从防洪到防贼寇一应俱全,也正是从陈俎开始,古城有了府一级该有的样貌,他给后人留下了称之为固若金汤也不为过的新古城。

当我站在城墙上,向外眺望十里湖泊,只见飞鸟翱翔,在芦苇荡中出出进进,好不快乐;向内环视所有民居,炊烟袅袅,书声朗朗,和谐稳定幸福的氛围萦绕其中,不由地要感谢陈俎,他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修城成功的秘诀也足以为万世所借鉴!

战天斗地

18世纪中期,又有一位官员来到广平府的城下。他不是来上任的,而是作为直隶总督来视察的,他叫方观承。在他面前的古城已经不再是二百年前的穷破样子,经过陈俎的肇端,雄峻的城墙给了继任者思考如何规划城内外建设的时间。

广平府作为冀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来自各方的商旅、游客、行人,用骑的、推的、走的等不同方式从四座城门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然后穿行于四通八达的街衢之中。城内各种颜色的彩旗幌子交相辉映、随风舞动,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回响其间,宛转悠扬,仿佛从城北就能听到城南正在热卖什么好物什。我站在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城墙高大的身影,像卫士一样跟着我,帮助我远离了河水泛滥,远离了贼寇荒蛮,让我明白城内是文明的地界。我暗自感慨,这一派生机盎然都是拜城墙所赐啊!但跟着方观承在古城转了一圈后,我发现,我的观点太狭隘了,这么一座要永远与河、湖打交道的称之为水城也无不为过的古城能屹立于今恐怕还有她更多的过人之处吧。

说起城内的建设,古来官员们除了修缮城墙外,少不了还要修缮县衙府衙,还有县级与府级的城隍庙和文庙。特别是文庙,作为学校和祭祀场所,它被人们重视的程度超过了其他建筑,不过现在文庙已经毁掉了,但从照片上看,那里殿宇魏巍,檐牙高啄,规制宏阔,庄严肃穆,然后再结合地方志中有关在文庙中祭祀的文字记载,眼前早已有了侑舞的场面;耳边也响起了主祭人高声朗读祭文的声音。除了着力文化方面的建设外,这些兼有设计家才能的主政者们为了防范暴雨后城内雨水淤积,还巧妙的在古城的四个角分别开凿一个大的蓄水池,用来收集城内的积水,待雨后再排出城外,除解决了因雨致涝的问题外,还为城内攒到了好多的水气,水气即财气。不过仅就建筑来说,古代中国的所有城池都有标准格式,风格基本一样,无非衙、仓、院、庙、寺、居等等。因此方观承在城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留恋住下,反而夜宿于城外东北角的莲亭书院。

这座书院临护城河而建,在壕沟与护城堤之间。从外边看,这是一座极大地院落,房屋布局得当,错落有致;从护城河引来的一条水渠绕着院子一圈,呈回字形,书院的管理者随意地在渠内种上莲花,没想到等它发芽长出来的时候,却与院里的依依杨柳,一起成为书院格外引人的装饰物。

如果说中国的每一座城池除了标准建筑外都另有特色的话,那这莲亭书院就是古城相对于中国二千多个县城中独一无二的特色了。我相信这位视察的总督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在满天繁星之下,坐卧于凉席之上,品着杯茗,以特别放松惬意的眼光环顾这书院,彼时正当夏季,荷叶圆圆,莲花白白,清风徐来,香气沁人,加上院中的杨柳十分配合的舞动身姿,一下子让书院整体上升了档次,在方观承眼里,楼亭台阁虽然名字一样,却处处彰显了与别处的不同,美好的景致让他爱的不行,大概是中国文人触景生情的习惯使然,总之他要动笔写一写自己的感受了。我能想象到方观承放下杯子,站起身子,从懒散舒适到必须写一写的那种坚决快意。于是他蘸好了笔,抚平了纸,略一构思,便在几个随侍者的注视下以最饱满的情绪写下一首,也是最能反映古城自然风光的诗:

稻引千畦苇岸通,

行来襟袖满荷风。

曲梁城下香如海,

初日楼边水近东。

拟放扁舟尘影外,

便安一榻露光中。

帷堂患气全消处,

清兴鸥鱼得暂同。

写完后,他又在诗右添了一笔,云:“勘蝗次广郡,宿清晖书院(莲亭书院的别名)荷亭有作,时乾隆壬申六月十日,宜田方观承”。

方观承的这首诗被官员们刻到了碑上,流传到了今天,现存放在城内北街小学院内,已经被水泥嵌于墙体之中了。我来到这块碑前,虽然经过了二百多年的风雨消磨,但我仍然能感受到碑文中蕴涵着的方观承下笔力透纸背、构思饱含深情的对古城景色的强烈赞美。

我之前一直讲古人怎么修城,怎么建设,可是对洪水的怎么治理却没有涉及。正好方观承在任期间也特别重视河北省境内河渠的治理工作,那我就来说一说是什么原因造就了方观承看到的古城的自然风光吧。

古城的南边有滏阳河,从太行山麓流经磁县、邯郸,经永年流入鸡泽县境内;北边有洺河,很早以前它的河道也在城南,改道后从太行山东流经城北入鸡泽县境内。也就是从地势上来说,古城正好处于被两条河夹住的地方,那么自然就要受到两条河的光顾,一丈多高的洪水更是见怪不怪了。不管是在古城任职的官员还是世代居住在此的士绅百姓都明白,除了建设坚固的城墙外,为了抵御洪水,从防到治,也是缺一不可的。

从预防上来讲,城外的护城河原来就是一道壕沟,不深不宽,与洺河和滏阳河都不通水,只是用来泄洪的。后来管理者发现这壕沟中的水除了日子久了会干涸外,还会增加城内外土地的盐碱度,盐碱度增加了不得了,城内水井的水咸了,城外的土地盐碱化也不能耕种,这样的壕沟害处太大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明朝成化年间,知府李进以按田赋出人工的方式雇人在壕沟与滏阳河之间挖了一道渠,将护城河的死水变成活水,然后种上芦苇和莲花。这个改变虽然让后人免于吃咸水,土地盐碱无法耕种的苦,可是也留下了一个一直干不完的活。原来芦苇和莲花长得很茂盛,时间一长护城河就淤积起来,继任的知府只好雇人淘浚,结果越淘沟越深,越淘河越宽,直至淘成了人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护城河宽了,总体上增加了古城防范洪水的能力,但却不能减少洪水的量,于是管理者又从治水的角度入手,在城的四周建起了护城堤。不过堤现在已经模糊的看不到了,只好从“夏堤”“西大堤”“北堤口”“史堤”“吕堤”“宋堤”这些地名上来想象护城堤的范围。长堤建起来以后,以前洪水迅猛而来的势头现在小了,但也阻隔了当地百姓的生产。那个时候,古城外的土地上种有麦子和水稻,尤其是每一年到来的洪水总把富有营养的泥沙留下来,让周边土地变得非常肥沃,更兼洪水泛滥的地方还会免去秋季的田租。在官员们看来,洪水到来淹没农田,漂没民居,淹死人民,对他政绩的没有一点好处,可对百姓来讲,他们把洪水带来的伤痛忘得很快,想得是洪水让他们免除该交的租子,第二年收成还很好的欢喜景象。于是有趣的场面出现了,官方为了挡住泛滥的洪水,想方设法的调动人力物力财力去建堤坝,而老百姓却偷偷的将堤坝扒开口子,引水浇灌自己的田地,扒的多了,堤坝就会溃决,洪水又争抢着进来了。

扒堤的行为虽遭到官方厉行禁止,但总也禁止不了,因为农业生产需要水的浇灌,同时作为一座处于水上的古城,缺了活水的滋养,她所在的土地就都会变得盐碱化而无法耕种。挡洪水与发展农业之间的冲突摆在了古城官员的面前,我相信那时官员们正为此头痛不堪,不建大堤,洪水滔天,人财两空;不发展农业,遇到了旱季,饥荒就会出现,特别是滏阳河和洺河所能灌溉的面积高达数千公顷,人们都将洺河和滏阳河称为永年的福合。福河送福而来,我们却拒不接受,堵于门外,这既与治水宜疏不宜堵的古法不和,也与官员们劝课农桑的职责相悖。为了化解这两个建设之间的冲突,管理者只好绕着大堤去实地调查。

堤外的水草郁郁菁菁漫无边际,堤内则是因盐碱化而无法耕种的不毛之地,老百姓围了上来,纷纷陈词请命,土地是他们的命,荒了地就等于害了他们的命,言辞迫切,官员们不能再等了,从明朝万历十五年开始,历任广平知府、永年知县开始在古城西南的贾葛口,开凿水渠从滏阳河引水建闸,然后通过密集的小沟渠去灌溉水闸两岸的土地,闸的名字分别为:广仁、普惠、润民、便民、济民、广济、润民、惠民、阜民九闸,其中有八个是最先建的,用于灌溉农田时间也最久,至今古城西边还有叫西八闸的地方。这些水闸的名字都与人民有关,建设的目的也与人民有关,可想而知在建设之时,当地老百姓是何等的拥护,出力是何等的积极自愿。果然,八个水闸建好以后,附近得到灌溉的土地达到了近二万亩,好多盐碱化的荒地也开垦出来了。老百姓在这里种上了水稻,春夏之际,这条长渠的八个水闸次第开启,像输血的动脉从远方运来了滏阳河水,然后通过如毛细血管一样的小水沟分别注入两边的稻田中,农民们则拿着稻秧高兴的插着。

于是在直隶总督方观承眼前呈现的是这样一幅图画,水闸两旁,河水四注,阡陌纵横,稻花飘香,人们只有在玉器上才能看到的象征丰收的谷纹变成了现实,浓重的稻浪高低起伏,像一张极大的绿色布幔平铺在大地上,展的没有一点褶皱,田蛙也在稻从中欢快的鸣唱着丰收之歌。此时的古城外,河水与地、与人、与城池搭配成了一幅犹如天然生成的和谐景象。这种自然的场面给农民带来满谷满仓的粮食,也给古城带来了无比令人羡慕的独特景致,还给同样是文人并打小经历过苦难的直隶总督方观承带来了心旷神怡之感、消除官场习气之利,难怪他要激动的留下那千古诗句呢。

太极风起

我之所以称古城为永年古城,那是因为作为冀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历史上是一直变化的。就现在的行政区划来讲,就曾有四个中心,分别为邯郸、临漳、大名、永年。

邯郸是最早的冀南中心,但东汉衰亡后,邺城临漳继之崛起,从东汉末年一直到南北朝时期从未改变其中心的地位,隋唐之后,永年所在的广平郡(府)开始接替邺城成为冀南中心,只是在北宋时期又出现了所谓北京的大名和她并列一直到民国初年。

作为古城的永年,她的光彩是夺目的、耀眼的,只不过被历代的行政中心光环所掩盖罢了。我的初衷在于为众人揭示古城作为千年县城的光彩所在。

那么本着这样的初衷,我曾受邀游览过一回古城,工作人员带着我几乎走遍了当时已经成型的景点,并详细地向我介绍我所到过的每个景点的历史。一直以来,我有一个习惯,不管去哪里旅游,我除了看“景”之外,也特别关注当地的人文环境。所谓人文环境并不是指哪个景点的建筑多么的秀丽、多么的壮观,也并不是指哪个景点多么的热闹、商业气息多么浓厚,我坚持寻找和观察的人文环境是隐形的,不易被游客所看到的,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当地景点有没有什么人文精神做支撑。有了人文精神,那么我们才可以说这个景点得自然之利,才可以说那个景点呈自然之美。现在好多的复古型的景点,他们的古代建筑建起来的,水泥框架盖了起来,然后上面加上重檐、攒尖,或者建一个类似庙堂的庑殿等等。建筑是古起来的,但古的精神内涵,人文支撑在哪里却没有人能说的上来,或者是还没有人赋予她应有的内在美。因此,当我到了一个复古的景点的时候,如果当地没有人文精神蕴藏其中,就会感感觉这些建筑物与我之间有着重重阻隔,谁也看不到谁,无法沟通,无法交流,不能获得很好的旅行体验。

来到古城,我特别想获得这样的体验。当时古城的有三个名片,古城、水城、太极城。水城了解了,古城也知道了,这两个称号中都有深厚的历史人文支撑着。并且就水城来说,是自然与人类的结合,如果有人文内涵的话,也体现在人类与自然抗争和对自然的利用上,这是一个泛泛的人类所共有的内涵,不属于永年独有;对古城来说,因为是广平府治所在地,她的建设大多数体现了历任知府的意思,历任知府的施政也受到了个人品格和政绩考核的要求,所以知府之下的永年只是一个名字罢了,那自然这座古城的走向也与永年无关。而古城中属于永年特有的,彰显了这座千年城市魅力的人文精神内涵是什么呢?这就需要从古城的第三个名片——太极城中寻找了。

于是杨露禅和武禹襄两位太极宗师进入了我的视野。杨露禅故居在城外南桥,青砖白泥,格外的新,地方并不大,进去感觉有些局促,但在当地来讲,这样的条件也算中等了。我去的时候,游客并不是很多,而且了解到,杨露禅出身贫寒,幼年失怙,他早年居住的房屋破坏无存,现在看到的是在旧址上新盖起来的。后来我查了有关杨露禅的资料,呈现给我的都是他在陈家沟偷学太极拳,教授瑞王府,力战各路武师,名扬京华的故事,但有关早年的记载却几乎没有。看来,人们毕竟喜欢关注一个人成功之后的事,甚至有些八卦或虚无的也能成为他们的谈资,并被名之为史事堂而皇之的载入各种资料。

我想说,人们在谈论杨露禅成名后的喧闹,却忘记了他成名前的默默无闻。一个柔弱的少年,孤儿寡母,贫苦无依,那时在他们周围的目光何来关注,何来钦佩,又何来赞美呢?成名前的蛰伏也最能看清世事的真实。因此人们对杨露禅成名后的记载并不能吸引我的注意,这就像古城一样,作为华北地区少有的保存较完整的古城,她的知名度的提高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这个漫长的过程又经过了不被了解,了解了不被认同,认同之后才自信的亮出来的三个递进式的阶段。杨露禅的成功,在于他的蛰伏并不能掩盖他的优秀,当他的聪颖赢得了药行老板的欣赏被推荐到老家河南去发展的时候,他的崛起就开启了,人生之笔饱蘸了那次难得的机会之墨,一遇到陈家沟深厚的太极文化便积极的迎了上去,主动的融入进去,终于把那里的太极拳种子带会了古城,在他的艰苦培植下,那根饱蘸浓墨的人生之笔悄然落下,写下一个大大的杨字,孕育出属于永年古城的太极之花。而花开之后的杨露禅膨胀了吗?迷失了吗?都没有。相反,杨露禅出身平凡,养成了平淡的性格,进而造就了他成名之后不染浮华,专心演化太极拳的痴迷。从杨露禅故居出来,惊艳的太极之花仍然在我眼前盛放,炫目夺人。我不禁慨叹,面对杨露禅早年的穷苦,谁会想到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代宗师呢?

带着名与实的反差留给我的思考,不久我又来到了武禹襄故居。他的房子较杨露禅来说,算得上是大门大户了。门前有照壁,入内有仪门、有二门、有轿房、有客厅、有过厅、有后院、有书房,转了一圈才转了故居的一半,这样的居住条件也只有当地的望族才能有吧。武禹襄的出身不知比杨露禅好了多少倍,大哥任过知县,二哥做过京官,是个官宦之家,由于祖上是武生出身,他们兄弟三个不仅读书,还常习武。也正是因为能文,所以练起武来颇能总结武理,闲下来就会著书立说。在武禹襄的眼里,演习太极拳,贵在一个“气”字。不管是姿势上的起、转、承、合都要用气一以贯之,人有了气,则有了神,身体各个部位才能任由驱使,养足了气的人,虽然外形柔弱,却内健如钢。这样的理论让武禹襄迅速成为与杨露禅齐名的另一位太极宗师。

如果把杨式太极“刚柔内敛、深藏不露”的风格比作太极拳永年化的第一步的话,那武禹襄总结出的太极拳中“气”的理论,则使太极拳的永年化进入了快车道。而两位太极宗师的出现,让古城有了永年自己的家底,自己的私房,在古城的内外都刷上了永年两个字,即使现在广平府已经不存在了,行政中心转移掉了,古城并没有失去什么。我的理解是,无论杨露禅还是武禹襄,他们生长在古城,用自己的努力,让永年古城的精神内涵更加丰富,使永年古城除了古城、水城之外,终于有了一张由永年人自己创造的响亮的人文名片。

我不得不说,名与实的反差有时就是这样令人无奈,明明实力强劲,却毫无名气;有时也让人顿觉开悟,不管有名无实还是有实而无名,这不正合着太极的阴阳平衡之说吗?想到这里,我们还会去羡慕平遥古城和丽江古城的名扬四海、浮华热闹吗?是不是永年古城这样的蕴藉君子更有令人向往之处呢!

弘济超然

在我为这蕴含丰富内容,却不为人所知的古城有些伤感,为今天人们重新认识她,不断地发现她内在美而十分高兴时,我又了解到原来在古城的东边不远处还有一位老朋友在等着我,于是欣然决定出城,前去拜访。

说实话,我从现代城市而来,走入一个历经千年的大型古代遗存,如果缺少与之交流、沟通的心态,真怕遇到电话打不通,说话插不上嘴的尴尬。因此我每到一处都带着虔诚的心去听,带着崇敬的心去看,带着踏实的步子去走,丝毫不敢有娱乐的心态在其中。可能是我对待这些遗迹太庄重的缘故吧,所以也让我体会到更多常人所不能体会到的独特之处。

这个老朋友,是一座石桥,村民都叫它东桥,大名叫弘济桥。我之前没见过,只是耳边常常听人谈起它的名字,眼前总出现人们说起它时的激动,于是我在脑海中多次的勾画着它的样子。美、丑、高、矮想了又想,可真正见到它的那一刻,我还是被震撼到了。相对于赵州桥的平滑整洁、线条流畅,眼前的弘济桥却有些沧桑,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桥面的石板坑坑洼洼,车辙脚印依稀可辨,桥身的石板,歪斜交错,略有些不整齐。这难道就是我要拜访的弘济桥吗?我不敢相信,我想她肯经经历了好多好多,不然也不会这样疲惫不堪。

从工艺上看,弘济桥与赵州桥构造技术相同,大拱上边左右分别有两个小拱。古代的拱桥,有单拱桥,比如《清明上河图》中的木桥,一个拱,弯曲的桥面,坡度很高,便于高大的船只通过,但却给人出行造成不便,过桥犹如爬山,人还好走些,倘或要驾着马车过桥,到了桥中间,怕是要被担在那里,下坡时如果拉着重物就更可怕了,稍微刹不住,冲下去就要翻车。大多数庭院的小石桥也是这样构造,闲情逸致的走一走还可以,长时间的话就不利于通行了。

多拱桥就不一样了,弘济桥和赵州桥一样,大拱带四个小拱,巧妙的设计降低了桥面的弯曲度,坡度缓了下来,人们走在上面并不觉得累,即使拉着东西也能轻松通过。我端详着桥面上车和人留下的坑坑洼洼,不觉耳边响起了商旅的驼铃声,商贩的吆喝声,农车的马蹄声还有大人小孩的脚步声,斗转星移,千百年的弘济桥的通行史,在我脑子里飞快地穿流而过。眼前浮现了这颜色淡雅的飞虹横卧在滏阳河上,两岸人民无限的自由通行,脸上愉悦,脚底轻快。直到上世纪末,弘济桥仍然作为当地重要的出行通道继续服役,而人们发现它的价值并强制性的卸下了它身上的重担,距今不过才二十年。与它构造相同的赵州桥则早早写进了课本,得到了名人的加持,被人们保护了起来,彻彻底底里里外外的修缮一新,从走路的桥一跃成为观赏桥,并且通过语文课本介绍给了一代一代的亿万少年。反观弘济桥,此时还在默默无声地履行着修造者赋予它的职责,兑现着它横跨滏阳河时庄严的承诺,它悲伤了吗?它泣诉了吗?滏阳河的洪水咆哮着,想要试探它的心情,一次次的冲锋都在它坚毅的面容下,败下阵来,怅怅离开。

我想到了中国有多少这样的建筑,它们流落于乡野之中,脱离于文人骚客的笔墨之外,再详尽的记述都可能把它们遗忘,但这并不会从实际上掩盖住它们的价值,获得焕发光彩的一刻是早晚的事。

我从桥面缓慢地走过,凝视着被人们冷落许久的雕塑,“两个仙桃俩石榴,七个狮子八个猴,中间一个地牦牛”,恍惚中我听到从千年之前传来的呼唤,带着青春的气息,带着强劲的声音,并没有因着千年的阻隔让它们衰堕,只是从眼神中看出它们很寂寞,没有了通行的热闹,缺少了行人的抚摸,它们稍显不自在,正盼着有个人来瞧瞧它,真正听听它们的诉说。

恰好我来了,从桥西走到桥东,然后沿着桥边台阶走下去,向后退十几步,抬头细瞧,弘济桥宏伟修长,它的建筑比例相当完美,既不会高的令人难以仰望,也不会长的让人看不到边。它身子略微拱着,在一河青绿的倒映下,虽然廉颇老矣,但威壮之风不减当年。桥身两侧的面貌清晰地毫无保留的展现给我。只见大拱和小拱的上方中间各有一处蛟龙雕刻,俯首向下,微张双颚,两只龙爪轻轻搭在拱缘上,人们说它是在吸水,我却看到了一个顽皮的父亲带着两只小龙在嬉戏玩闹。小龙初次下凡,不知水的深浅,轻舒龙爪在试探,大龙俯身传授,耐心的样子,萌萌的大嘴,着实可爱,令我不禁莞尔,为意外地发现弘济桥留给后人许多有趣的秘密而暗自庆幸。

果不其然,不只是蛟龙一家出来了,拱缘的二龙戏珠玩得正开心,连奔马也飞来凑热闹,在这刻有缠枝花的狭小的浮雕空间中,尽情地为我介绍着弘济桥别具一格的艺术美。弘济桥在严肃的面对洪水时候还不忘扭动身上的雕饰逗我们一笑,但如此潇洒飘逸的精美建筑竟然被超期服役的苍老所掩盖,游客匆匆而来,何谈有所收获?难怪各路英雄都错过了呢!

我欣赏着、敬佩着弘济桥既华丽又深厚的文化底蕴,同时也注意到了那断柱残板,它们安静的出奇,风来不哀嚎,水到不怒吼。千百年来它所服务的人们留给它的累累伤痕并没有改变它的初衷。面对芸芸众生,它并没有刻意去包装自己来吸引目光,而是原汁原味的走了出来,淡然一笑,以温和的口吻问候道:“我还是我,别来无恙”。这是我在古城游历中最感人的一瞬,这一瞬融化了我为古城被为人知发出的怨叹,对古桥寂寞无人知产生的怜悯。它连同西边的城墙,墙内的杨武故居,墙外的毛遂墓都在为我讲述着一个人生哲理,锥处囊中,总有惊艳世人的一天。

回来的路上,弘济桥俊逸的身影在我心中挥抹不去,倒不是刻意去想它,而是它留给我的震撼,带给我愉快的旅行体验,引起我的反思太多了。如果要在世间去找一处既长久承担重任,又有极高艺术观赏价值的建筑,我想了半天,也只有弘济桥了。

 

【作者介绍】

作者:丁卫强,河北永年人,省作协会员,历史作家,出版《儒林碑影》《史上十大海盗》。

责任编辑:闫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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